杜拉斯是文坛上的一个奇葩,她曾在媒体前毫无遮掩地谈论男女之事,甚至公然宣称:
如果我不是作家,我会是一个妓女。
她的很多作品里,都充斥着燃烧的欲望,《情人》如此,《广岛之恋》更是如此。
作家中的王小波,有趣有态度,在《黄金时代》里,将各种姿势都写得明明白白,可是说到杜拉斯,他说:
“到了将近四十岁时,我读到了王道乾先生译的《情人》,又知道了小说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文学境界。这本书的绝顶美好之处在于,它写出了一种
小孩子一样痛哭,朋友问他为什么哭,他说,包法利夫人死了。
朋友问:“包法利夫人是谁?”
他说:“是我新写的小说里的一个角色。”
朋友告诉他:“你是作者,你可以不让她死啊”
福楼拜说:“不行,她不得不死”。
1857年,经过反复修改,小说出版,可是出版后,福楼拜和出版商还曾遭到起诉,理由是《包法利夫人》不道德,里面含有性爱描写,检察官还将一些比较色情的章节当中读出来。
最后,还是辩护律师称:“这些情节为小说所必需,且小说的总体道德倾向还是好的,虽然包法利夫人的行为比较放荡,但她最后还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 ”
法官采纳了辩护律师的看法,最后宣判福楼拜等人无罪。
包法利夫人确实是世俗和道德上的“坏女人”,她向往浪漫的爱情,向往觉得自己的丈夫普通无趣,因此结婚后,频繁出轨;她出生普普通通,却向往奢侈无度的上流生活,最后过度消费,欠了还不完的债务,不得不选择自杀。
可是福楼拜在很多场合都宣称,“包法利夫人,就是我”。
对于包法利夫人,福楼拜没有谴责,他去探索包法利夫人悲剧的原因,对于一本书,或者一个人,读者如果预先设定评论的立场,那么看到的东西,就是片面的,就不会懂得人物背后命运的强悍。
02
艾玛13岁的时候,就被父亲送进了修道院学习。
教会学生要对自己的生活进行忏悔,艾玛总是在忏悔的时候,多编织一些罪名,就是为了能够多呆一段时间。
传道的时候,听到关于未婚夫、丈夫、天上的情人和永久的婚姻,这使她在灵魂深处感到意外的甜蜜。
她看那些浪漫的小说,知道了很多浪漫的事情,她爱教堂是为了教堂的鲜花,爱音乐是为了浪漫的歌词,爱文学是为了文学热情的刺激,越是如此,她越是讨厌教会的戒律。
教会的教育,没能让艾玛清心寡欲,反而让艾玛对感情有了更多的期待,等到离开教会的时候,浪漫和激情已经根植在她心里。
有一次,艾玛的父亲腿部受伤,躺在床上动不了,找到了医生包法利,艾玛初次见到包法利。
一来二往,丧妻没多久的包法利医生喜欢上年轻貌美的艾玛。
包法利的出现,让艾玛觉得,那种“电闪雷鸣”一样的爱情来了,可是结婚后,生活是那样的平淡无奇,包法利尽管将整颗心都给了艾玛,尽管将全部的爱情都给了艾玛,对艾玛也是百依百顺,可是他是那样的无趣,来来去去也没什么花样,更加没有艾玛想要的浪漫。
再说生活呢?
虽然普普通通,但是没有见过奢华的艾玛,倒是没什么感觉。
在参加侯爵舞会时,艾玛见到了极尽奢华的上流社会的生活,他们的住处那么考究,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,她见到了很多她之前都没有见过的东西,吃到了很多她之前都没有吃过的东西。
艾玛的心,一经富贵熏陶,再也不甘普通。
03
一想到她曾经经历过的富贵生活,现实的普通日子,再也没法忍受。
艾玛变得越来越挑剔,脾气越来越大,她想着,自己和那些每日享受富贵的贵妇人相比,毫不逊色,她甚至身材比她们更好,举止也比她们更加优雅,凭什么她就要过这种难以忍受的生活?
她不断埋怨,反复无常。
她心里要的,正是那样的生活啊!
艾玛怀孕后,他们搬家了,包法利也越来越疼爱他,孩子出生后,艾玛再次遇见了莱昂。
丈夫没有财气,人也很无趣,他从来不读文学作品,莱昂却多才多艺,会画水彩画,会读乐谱,晚餐后会专心读文学作品。
这么一对比,艾玛觉得,莱昂处处都好,丈夫处处难以忍受。
于是,两人暗通款曲,暗生情愫。
可是这个时候,莱昂突然离开了,艾玛诅咒自己,为什么不敢爱莱昂,她多么渴望莱昂。
莱昂走了,她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里,难以忍受的日子又开始了,直到风流成性、又腰缠万贯的罗多夫出现。
见到包法利夫妇,罗多夫就想:
她一定早就对他感到厌倦了,只要三句情话,她就会服服帖帖。但事成以后,又怎样摆脱她呢?
他这么想,也就这么做了,他直到,对付艾玛这样的女人,要和她谈梦想,要让她感受到她的生活里没有的东西,他花言巧语,艾玛偏吃这一套。
艾玛上钩了,两人难舍难分。
得到爱情滋润的艾玛,又开始活过来了。她不厌其烦地自言自语:“我有了一个情人!一个情人!”
他们想方设法幽会,艾玛一边对丈夫说谎,一边享受着爱情的甜蜜。
04
艾玛全身心地投入和罗多夫的感情,可罗多夫就是一个情场浪子,还没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甩开艾玛,腻了之后,他给艾玛写了一封留足余地的分手长信,然后就走了。
罗多夫离开后,艾玛忧郁得不行,最终生了一场大病。
感情之外,不会赚钱的艾玛,在生活上变得越来越奢侈,她不断地买东西,家里已经负债累累,丈夫为此,烦恼不已。
可艾玛似乎觉得,这才是自己该过的生活,她原本就是一个农民的女儿,可是过的日子,却要求像公主那样。
她丝毫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,明明只有100块钱,她却要过一千块钱的生活。
包法利医生爱自己的太太,他不忍心说他什么,甚至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,还想方设法逗她。
可是,包法利的做法,在艾玛眼里,简直就是有些“可笑”。
这时候,莱昂又出现了,艾玛再次沦陷了。
她找着各种借口出去和莱昂幽会,他们如同蜜月,极尽浪漫,艾玛荒淫无度,花钱越来越多,欠账也越来越多。
他们在旅馆的房间里欢爱,莱昂对艾玛,却开始感到厌倦了。
欠下的债没钱换,艾玛就偷偷去抵押房产,最后房产也不够了,她开始打包法利的父亲留下的遗产的主义,由于这笔遗产是母亲保护,她怂恿包法利去争取过来。
可是,包法利的母亲,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。
尽管欠账了,但是艾玛花钱,不仅没有减少,反而更加奢侈。
05
终于,有一天,艾玛受到了法院的传票,如果她没有在24小时之内偿还完8000法郎的债务,法院将强行拍卖家产。她害怕了,到处借钱,可是,连一个法郎都借不到。
她找到情人莱昂帮忙,可是莱昂一听借钱,吓得腿都软了。
她觉得最美好的这份感情,经不起时间和现实的考验,超过了自身能力的奢华,也终于迎来恶果。
她又去找罗多夫,甚至打算出卖自己的“身体”,可是一听借钱,罗多夫坚决说没钱,尽管他有几个庄园,用的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。
艾玛绝望了。
她吞下了砒霜,这个时候,她的丈夫因为担心她,心乱如麻,跑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寻找她。
等他回家时,艾玛躺在床上,砒霜已经开始起作用了。
写到这里的时候,福楼拜全身抽搐高喊难受,感觉自己“满嘴都是砒霜的味道”,仿佛中了毒。
福楼拜的这种体验,就是所谓艺术创作的高峰体验,作家与作品中的人感同身受,互为一体。
路遥在写《平凡的世界》时,田晓霞死了,路遥哭得像个孩子,艾玛死了之后,福楼拜也哭得如同三十多岁的娃娃一样。
艾玛死后,包法利医生看到了艾玛生前和情人的通信,他也知道艾玛的情人,不止是莱昂,还有罗多夫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,包法利和罗多夫狭路相逢,下一瞬两人都脸色苍白,包法利看着对面这张脸,他真想是罗多夫啊,至少这是她曾经爱过的。
最后,包法利说:“我不生你的气,是啊,我不再生你的气啦,错的是命。”
见到罗多夫的第二天,包法利死了。
他死后,全部家当仅仅卖了十二法郎,其他的都在之前卖完了,他们的女儿,在祖母去世后,跟外祖父一起生活,可是外祖父很快就瘫痪在床,无力照顾孩子,孩子被一个远房姨妈收养,八九岁的时候,就被送去做了童工。
就是这样一个露骨残忍的故事,这本书出版之后,引起一片轰动,福楼拜也因此成为法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。
这本书,在后来也被成为现实主义文学的范本。
06
对于《包法利夫人》,米兰昆德拉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直到福楼拜的《包法利夫人》的出现,小说的成就才赶上了诗歌的成就。”
西方文学中最早也最经典的《荷马史诗》就是诗歌,西方文学的叙事传统,就是从诗歌里面分离出来的。
因此,诗歌一直占有很重要的地位,但是福楼拜的《包法利夫人》,让小说的成就赶上了诗歌的成就。
而福楼拜本人,他写这本书,提倡的一个观点就是“小说之中尽量不带有作者主观的评价,作者要退出小说”。
他是想通过这样一本小说,来反应社会的现实生活,因此,这本书也是现实主义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。
作家苏童的评价更高,他说:“我看来,《包法利夫人》甚至是一部超越完美的作品,可以说是现实主义小说经典中的经典。”
包法利夫人,也就是艾玛浪漫、虚荣、自私、叛逆、不甘平庸,她身上有所有人都有的人性的内容,是很正常的,但是在艾玛身上,这些东西被无限放大,不懂得任何节制,最后演变成了艾玛的“可恶”。
苏童说:“福楼拜先生描写的是在适当的社会条件下,所有人性之花都在尽情开放,包括恶之花,它也可以尽情开放。所以说, 包法利夫人这个形象最令人震撼之处在于,我们看见了一棵寻常的人性之树,这树上却开出了不寻常的恶之花!”
07
但是如果仅仅将艾玛的悲剧归咎于人性,不去深究这造成这一人性恶的土壤,那么艾玛就是一个被钉在人性恶上的标本,只是如果你目光稍微放宽一点,看看艾玛周围的环境,看看十九世纪的社会,就知道,滋生出艾玛身上这些人性恶的,恰好就是社会。
可以说,一切人性的恶和虚弱,都是从她所生活的环境之中吸取营养的,艾玛生在一个农民家庭,可是她的父亲,从小就什么也不让她做,将她当成“公主”来养,将艾玛送进修道院接受教育,艾玛没有接触生活,就先在心里预设了生活的样子,为自己的人生预设了一个样子,这个样子压根就不符合现实。
但是没有人告诉她,生活是什么样子的,当然,生活是什么样子,不是别人说了算的,但是这时候,艾玛却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了,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,做着上流生活的美梦。
等到结婚了,成了包法利夫人,丈夫又对她百依百顺,艾玛说什么丈夫都不会反对,哪怕是她过度的消费,导致他们负债累累,他也没说什么,生怕惹得艾玛不开心。
就是这样一个人,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,她怎么能够不悲剧呢?
一颗已经害病虫的树苗,自己不能挺过来,别人也没有帮忙,毁灭的结果,几乎是必然的。
十九世纪的法国,虚荣盛行,人们以穿得好过得好作为美好生活的准则,整个社会都是如此,一些小资产阶级的家庭,为了维持这种体面,为了保持这种虚荣,殚精竭虑,负重前行。
个人在时代的背景下,就像一粒沙子在河流里,如果不是因为自身足够强大,或者足够幸运,是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的。
08
《包法利夫人》是十九世纪的法国的某个缩影,《荒原狼》是二十世纪的某个典型,到了今天,信息快速传播,人能够获得的信息量远超过去,但是对于那些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,依旧没有办法。
今时今日,人们又有了自己新的时代背景,这个背景和十九世纪不同,和二十世纪不同,和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同,这个时代,人性的内容和过去一样多,但是人性恶之花,并不比过去更少。
就像最近,娱乐圈乱成一团,吴亦凡的事件,钱枫的事件,一个个的丑闻被爆出来,这不也就是人性内容里开出的恶之花吗,但是这样的恶之花,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土壤之中吸收营养的,是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思考的问题。
一个人读书,也不应该读了就忘,而是应该通过书本,和时代,和自己对话,通向更善的地方,通向更美的地方。
就像福楼拜说“艺术广大至极,足以占据一生”。
我们不需要用艺术占据一生,但是我们需要活得更美一些,生活偶尔也需要一些崇高。
文|不有趣灵魂